斗痔记 斗痔记斗痔记

斗痔记

大约生活总是甘苦交织的吧,不久前的春节,正是好吃好喝蒙头睡觉享受生活的时候,我却“中奖”了。这在我还是头一回。

满眼垂泪地扶厕而出时,我第一个想法就是,不用说,肯定是久蹲惹的祸。

这个我太有体会了。

向来如厕,必要看点东西,不然是不舍得去蹲的。

小时候不懂事,常把姥爷的杂志选两页喜欢的撕下来,拿进厕所,也看完了,也完事了,然后把纸揉巴揉巴弄软,物尽其用,两不耽误。

看书更多,且荤素不忌,散文小说历史人文,不论大家小辈,通通进过家里茅厕——写美食的书幸免于外,因为这类书,必要配着某种食物吃才是享受——这却是在厕所里做不到的。有手机后就更方便了,微信淘宝电子书,一机在手,厕中自有天地。

实在都不凑手了,那也得看点啥,比如卫生纸包装上的厂家名称、生产地址、工艺配料…也能打发下时光。

我已经成了巴甫洛夫那条狗,狗一听摇铃就分泌唾液,我不看点字去蹲,那也是浑身不对,无所适从。

就连这回,本已很痛苦了,可还要习惯性地拎个手机。张先生怒道:还不改?我苦笑:不为看,只为形成条件反射。看着它,我心里暖和…

这么一来,往往是已经完事了,但书还差那么一章,或情节正到紧要处,不看完这一段,是断然不舍得起身的。磨磨蹭蹭,不知不觉,半个钟头已经过去。

但实际上,这本该是个很快的过程。据医生说,正常应该控制在三分钟。

不然,长期保持那个姿势,极易造成某部位静脉曲张,慢慢地演变成痔物。

出来混,总是要还的。

也怨马桶!

马桶的发明于人类文明进步关系甚巨,但我看,这个病它也难辞其咎。

我们那小城,以前都是蹲坑,而且是一敞到底那种,小时候女生们表示亲密的方式之一,就是约着一起上厕所,大家一边宽衣而蹲,一边谈笑风生,不以为意。

但这样有个问题,时间长了脚酸腿麻啊!

所以我猜,现在公共场所普遍采用蹲位,除卫生考虑以外,肯定也能防止书呆子手机迷们没完没了的占着坑。

可随着人们越来越看重个人隐私,追求方便舒适,如厕作为吃喝睡觉之外人人无可避免的头等大事,就被格外重视起来。

卫生间越来越讲究,就连公厕也都有了隔板和门,还带插销。

这就能理解古人说的“读书三上”了,为什么有“厕上”?不是轻慢字书,只是此时此刻,空间是安全的,时间是静止的,心情是放松的,思维是活跃的,其间大有妙处。

再看看现在各家的马桶,柔白洁净、质地精密,流线型设计,极其符合人体工学的角度,还有温度恒定、会自动喷水的的马桶圈——就算《宰相刘罗锅》里王刚饰演的和珅大人,怕是也没有享受过——坐在这上面,哪怕把一部世界简史看完恐怕都不会难受。

更有甚者(比如我家),马桶旁边专门定制一个木架,架上除了卫生用品,就是书,更是为久蹲创造了一切便利。

还有就是久坐。

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现代人的通病。整天对着电脑,报表报告PPT,哪个都紧急,哪个都不能耽误,一坐就是一天。都说应该每个小时站起来活动活动,但通常是顾不上,

因为与创造GDP的崇高事业比起来,预防痔疮的需求简直太低俗了。

就算哪天坐得久了,菊花想表示些愤慨,这时眼睛就会说话:我一直也没歇啊!颈椎说:我的病都已经三期了。嗓子怒道:老子大半天了,还不是连口水都没混上?大脑这时便说:你们都要服从大局,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,怎么能完成主公的大业?菊花人微言轻、地位低下,这时候当然就不敢继续说话了。

中医说得更邪乎,它认为这个病是一个人整体身体状况不佳的表现。

中气不足,邪气入侵,百病生之。除了久蹲久坐以外,食生冷、食辣、熬夜也是原因,饮食、作息、锻炼,生活的方方面面,通通难逃干系。

说起中医,

痔疮确实也算一个源远流长、历史悠久的病了。

庄子这个毒舌,就曾怼一个嘚瑟狂说:秦王有病召医,破痈溃座者得车一乘;舐痔者得车五乘。所治愈下,得车愈多。由此后来还有了“吮痈舐痔”这个成语。私以为这简直要算恶心、最狠毒的成语,与它相比,什么溜须拍马、胁肩谄媚,都要高雅得多了。

有病就得治。

中世纪的欧洲

,通常是用刀割了之后,再用烧红的铁烙。

中医要委婉一些

,黄帝内经、本草纲目等里有不少药方,通常是用药让它溃烂萎缩。金圣叹的“不亦快哉”中有一条:存得三四癞疮于私处,时呼热汤关门澡之。看来坐浴也是常用的招数。

外科也有

,据说马王堆帛书里就有个物理疗法:把狗的膀胱放进去吹气,拖出来切除敷药,再用冷水泼——这个有点猛。

也能做手术。

张居正在一个书牍中说,“病重贱恙实痔也,一向不以痔治之,蹉跎至今。”后来做了手术,“果拔其根”,但老人伤了元气,竟一命呜呼了。

到了现代,医学昌明,有栓有激光,还有止疼药,我们要比古人幸运不少,但观念作怪,想到要去挂肛肠科,心里还是难免打鼓。

前车可鉴,我身边就曾有人看西医做了痔疮手术,好好一个男子汉,被折磨得痛苦不堪,只能吃流食度日,每到五谷轮回之时,简直如同上刑。我听说时,一边同情,一边忍不住不厚道地暗笑。可现在再想起这事,我可再也笑不出来了。

忽就明白了为什么马应龙从16世纪到现在,这么多年屹立不倒,还上了市。这就是一招鲜,吃遍天!

不怕产品单一,市场需求大啊。不管时代怎么发展变化,这个需求就是刚性需求。

现代人生活这么不健康,此病的发病率提高,反而还可能助它在新时代焕发新的青春哩!

另据说马应龙还出了眼霜,同样是秘方配制,可以促进血液循环、减轻黑眼圈。我看靠谱。

俗话说十人九痔

,以前我并不相信。

心里还暗暗得意,这么些年了,我不也没事?看来我是那幸运的10%。遂猖狂得意,变本加厉。但现在我有点信了。

因为虽说人人都有病,但病跟病地位可不一样,有的能说,有的不能说。

黛玉有嗽疾,宝钗哮喘,湘云脸上会起癣,但那眉头轻蹙,娇喘微微,何等可怜可爱!现代人则一说忧郁症,好像立马多了几分文艺气质,若有焦虑倾向,那说明自我要求严格——但要是这个病,那就大煞风景了。

古人当中,我猜患此病的并不在少数,起码是有嫌疑。就拿“四美”来说,按90%的比例计算,至少三个人应该有吧——就算她们冰肌玉骨、吐气如兰,这个毛病可是不看脸的——王昭君,感觉她身体比较健硕,但到胡地之后,估计总要骑马,所以有嫌疑;貂蝉善箫,可能伤气,算危险人群;西施早年浣纱,难免沾惹湿气,可能性也有;倒是杨贵妃常泡温泉,我看不大容易患上。

金圣叹是个老实人,没有偶像压力,说得露骨,但诗人们却大多不会提起。他们宁愿承认自己病酒、发狂、心碎、肠断,至于这个,实在无益于自己清高飘逸的人设。

所以,菊花虽然也是身体的重要器官,甚至可说是最重要的器官之一,

这病却终归还是个难言之隐,

大家各自忍耐,谁也不说,出了厕所,照样抖起精神、补好妆容,扮作一条好汉子。

但,不提不等于没有,谁得谁知道。现在走在街上,我看见人们,总觉得他们怀揣秘密。很想悄悄地问一声:“你…有那个吗?”对方激动地点头:“原来你…”两个人紧紧地握住手:“同zhi!”

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吧,这事反正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,

它说起来挺诙谐,落在身上也真是不好受。

长期以来,我都觉得自己还年轻。家人以前总嘱咐我——喝热水,少吃辣,别晚睡,注意保暖,早穿秋裤——我嗯嗯应着,当它们是正确的废话。但现在,很多东西已不容我不重视了。

仔细想想,最近半年多,除了这个之外,还有各种不适。整个冬天,我感冒了四五场。有段时间遇凉会起风团,要吃息斯敏才能下去。自谓铁胃,无辣不欢,生冷不忌,但不能说没有一点肠胃反应。长期用眼,视力下降。经常熬夜,对肝脏损伤不小。而情绪起伏和种种焦虑,对心脏也肯定没有什么好处。总之,免疫力呈现出了下行走向。

女人们买昂贵的眼霜和精华,生怕老去。但此刻看来,衰老未必体现为眼角的第一条鱼尾纹,或鬓边的第一根白发,而是有着其他的表现方式。

我有时都在想,人说事物均有两面,那衰老与疾病,又有什么好处?

也许唯一的好处就在于让人接受一个现实:

如果说人自出生,死亡程序就已经启动了的话,那么对不起,现在它可能开始渐渐加速了,哪怕你还正当盛年——就好像盛夏中总会有第一片黄叶一样。

它逐步地剥夺人的自由和享乐,让人慢慢习惯这种状态,做好心理准备,直到某一天,身体的负累让人不胜其烦,宁愿脱掉旧窍,飞向新生。

说完这话,又忍不住啐自己一口:三十郎当,风华正茂,何出此不祥之语耶?岂不闻医学科技发展突飞猛进?

科学像拉不住的野马,连永生都已是可望的目标,早不将区区痔疮感冒小过敏看在眼里了。

有预言说,接下来的生物技术,不但能有病治病,还能将人半机械化,甚至每十几年把人体作一次Renewal,以达到返老还童、长生不老的效果。

脑洞还可以再大一点。有朝一日,人类发展到某个阶段后,可能都不再需要肉体了,就像三体里说的,

CerebraOnly(只有大脑)

。借助电波,我就可以瞬间千里、无所不至,体验极致的喜悦和自由,与神秘的宇宙连接。不需要低等的躯壳,不再受它束缚,更不用担心什么痔疮——我是精神,是能量,是永恒…

但,等一下,那是不是也无法享受美食入口的感觉,不能和亲人和爱人拥抱,不能在钻进棉被的时候,体会皮肤的酥麻战栗了?口红香水高跟鞋,通通用不上了?

哪怕你跟我保证,电流完全能制造出这上述所有肉体感觉,且届时精神早就看透了幻象不再执着于眼耳鼻舌身意?

我是我,不是我的身体。这两者的确并不是一回事。不然,它若是你,为什么你控制不了?为什么役使它三几十年,它就要开始闹情绪?最后还要拖着你走向末路?

我们享用肉身,也被肉身所累,这怕是生而为人最大的尴尬。

但吊诡之处在于,偏偏也是它,赋予了人之为人的本质——有限,有瑕疵,正堪匹配我们并不完美的灵魂。

时间因而宝贵,世间的一切因而值得珍惜,人类因而需要繁衍、爱和艺术。

较之成为“终结者”、神奇四侠,或高高在上毫无欲望的神,

缺乏进化野心的我,还是选择先暂时保留这个人形吧

,学着在用与养之间,在世俗的欢乐与出尘的清净之间,在渴望无限的精神与处处受限的肉体之间,去寻找那种微妙的平衡。

而我那点生老病死之叹,也只是规律,不是谶言和诅咒。我才不打算破罐子破摔呢。

中国文化中有齐生死、旷达洒脱的一面,但不一样有养生求道之法?

庄子还

不是妥妥地活到了八十多?洒脱自在和一个更好的身体、更棒的生活质量,并不矛盾。人家洒脱,洒脱的是面对天命,

而疾病一半在天定(DNA),一半则在于人作,幻想和抱怨都没用,有病治病,没病强身,善自珍摄吧。

说回我的这点隐疾,到底并不厉害,个把星期也就痊愈了,但我希望再不体会它复生的滋味!等到春花烂漫时,要登山,要踏青,要把健身卡用起来,早入睡,少食生冷…到那时,再一起唱起那首《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》,做个桃花映面的姑娘和身强力健的小伙,可再不要唱什么《菊花台》啦。

(完)

文中插图byAndrewArcher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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