卖水萝卜 卖水萝卜卖水萝卜

卖水萝卜

卖水萝卜

我卖过水萝卜,那年我十五岁。

进腊月了,我们放了寒假。家中菜窖里存放的水萝卜经过一冬,辣气已经没了,只剩下脆和甜。萝卜根上长出了黄缨子,再不吃就糠了。那时父亲在大队磨房里当会计,每天离不开。哥哥做民办教师,未出嫁的姐姐是不能沿街叫卖的。看着父亲蹲在菜窖口发愁,我忽然脱口而出:“我去卖!”

第二天早晨起来,我早早地吃了饭,在大铁驴自行车后座上绑上筐子,又从麦秸垛里抽出麦秸铺上。父亲和哥哥从地窖里把水萝卜拾掇出来,挑最好的放到筐子里,四周再放上麦秸。父亲从老哥家里借来了秤,母亲给我数出一些零钱,嘱咐我能卖就卖,卖不了也要早些回家。

我骑上自行车出了村向东走,平平坦坦的土路,走六华里即是罗庄子村。以前曾经晚上去看电影,来回步行都觉得很快。但我今天骑着自行车,刚一出村就有些后悔,因为毕竟没有做过买卖呀!但既然答应了父母家人,就没有回去的理由啊。我一边踌躇,一边鼓励自己,慢慢琢磨起卖水萝卜的吆喝声,过去听人家吆喝都是一种享受:“冬吃萝卜夏吃姜,不用大夫开药方!萝卜顺气,痛快放屁!吃吧,赛梨不辣的水萝卜,嘎嘣脆,真甜呐!”随着他们的吆喝,人们围过来挑选、过称、付费、找钱······有买有卖的过程就浮现在眼前。别人能卖,我为什么不能?不服输个性激励着我,自行车轮也蹬得快转起来。

六里地很快就到了,大路在村南,我下意识地想拐进村里,刚刚拐过来,忽然间想:不行,叔伯二姐家就是这个村的。假如碰到了,会难为情的,还是走吧!于是拐过自行车,沿着大路向东走去。走了二里地,就是港里村。村子非常小,我拐进村推着自行车走,街上静静的,一个人也没有。大约是天进腊月,人们都在屋里猫冬了吧?想吆喝一声,张了张嘴,却怎么也出不来声。我就推着车子慢慢走,盼望着能够有人出来。我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,走到胡同口,就想:万一能出来人呢?想着吆喝一声,声音却始终在嘴里边,在喉咙里,终究也没能喊出来。又想到别人卖水萝卜,怎么能够吆喝得那么好听呢?学一学他们!他们的词儿我心里能够背诵,但是轮到自己,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。就这么纠结着走着。很小的村子,不一会就走到了村边。于是骑着自行车,又顺着大路向东走。到了中旺村,这是平常赶集的地方,我知道赶集的人多,但是他们在集上肯定都早买了,因此这里也卖不成了。

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,来到了南和顺村。南和顺村是一个大村,村里比较富裕,这可以从村中绝大多数都是砖瓦房能够感觉到。我自己给自己打气,一定要在这里开张!我推着自行车,找到一个胡同口,胡同里一个人也没有。我倒暗暗地有些庆幸,好像没有见到人,别人就不把我当作一个生意人去看待。我把车子倚在墙上,四下瞅了瞅,把秤拿出来放到自行车后座上,看着筐子里的水萝卜,怎么着也得让水萝卜变成钱!而吆喝是一定的!瞅了瞅四下里没人,我鼓足勇气,对着墙喊出了一声:“买水萝卜哟!”声音不大,还有些颤抖。我的脸红了,头上出了汗,手心也凉丝丝的。幸好没有人听到。我又深吸了一口气,鼓足力气,喊出了第二声:“有买水萝卜的来呀!”这一声比刚才的那一声要好得多,有了些底气,接着我又喊了第三声。这时,我的情绪已经平复了,可还是一个人也没有。我又把自行车往前推了推,找到一个十字路口,把车子用木棍别好,望着一个也没卖出的萝卜,忽然对自己生起气来:我不偷不抢,正大光明地卖水萝卜,有什么不好意思的?于是,我对着胡同口吆喝道:“卖水萝卜呀,卖水萝卜哟!”声音逐渐响亮起来。

这时,从大门里走出两个人,三十多岁的男人,一看就是石油工人,他穿着一道儿一道儿竖条条的棉袄,是大港油田石油工人的标配,那是我当年心目中最美的服装。他手里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,来到自行车前问道:“萝卜甜吗?”浓浓的天津口音。我脱口而出:“还行吧!”他瞅了我一眼说:“怎么能说还行呢?你是新手吧,没卖过水萝卜?”我脸腾得一下子红了,点点头。他说:“你这孩子还挺实在的!多少钱一斤?”我低声说:“一毛五!”他笑了:“来两个吧!”我从筐里拿出水萝卜,刚刚长出来的萝卜缨子黄黄的,绿绿的萝卜底部有些白,拿在手里沉甸甸的。他掂了几下说:“萝卜还不错,来三个吧!我又挑出一个最好的水萝卜,把胡萝卜新长出来的缨子去掉,又把底部白须子粘着的土渣弄干净。这是我第一次做生意,我愿意把最好的萝卜卖给别人。他把三个水萝卜放到秤盘子里,我提着秤杆,激动得手有些发抖,我的买卖就这么开张了?!我让他看了看称星,四斤多一点,我说:“你给六毛钱吧!”石油工人掏出一块钱递给我,我生怕工人老大哥反悔,赶紧从口袋里找出零钱,递给他四毛钱。石油工人自已拿着两个,又把一个递给孩子,爷俩满意地回家了。我瞅着他们的背影,感觉终于战胜了自己的怯懦,心中忽然腾起一股自豪感。

南和顺村挺大的,我穿过几个胡同,吆喝声越来越平和,声音也越来越大,甚至于我愿意去人凑群的地方。近晌午时,已经卖了一半多。又向东骑行了十多里地,到了苏家园村接着卖。虽然过了中午的饭口,但是我总想赶紧卖完。到下午两点多钟,水萝卜只剩下两三个了,才决定回家。我倚在自行车上,把钱掏出来,最大额的一元钱,毛票最多,还有一些钢蹦,数一数,差不多有十块钱。心里充满成就感,虽然此时有一点饿,但想若在外面买着吃,又得花钱,还是拿回家去的钱越多,显着自己越有本事。于是我把纸币叠齐,把钱放在棉袄口袋里,鼓囊囊的,碰一下口袋钢蹦,互相撞击着,发出悦耳的响声,一如少年心中的快乐。那一刻,心中要立马将钱交给母亲的急迫感和第一次做生意的成就感,早就冲跑了肚子中的饥饿感。

当我把钱递到母亲手里,看到父亲欣慰的笑容与家人赞许的目光,我觉得自己长大了,能为家里出力了,更为自己能够克服困难做成一件事感到激动又自豪。那时,再端起母亲重新温热过的饼子黏粥,吃得安稳踏实,无比香甜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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