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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弱水:诗,是一加一等于三也等于零
本文原载于《新京报书评周刊》。
没想到会有机缘采访到江弱水老师。
拨通他的电话,他先是礼貌地叫我“张老师”,后来听说我是他的学生,也有些许错乱。上大学时,选修了江弱水老师(我们都叫他陈老师,因他本名姓陈)的两门课。一门叫“中国文学名著精读”,150人的大教室,给本科生讲唐诗宋词;一门叫“俄罗斯文学与文化”,是他的业余爱好,那时候选课,大多都喜欢“避重就轻”,不好拿学分的不选是第一原则,这门课因为“俄罗斯”三个冗长而宏伟的名号,吓走了很多人,我们六七个人便坐在陈老师办公室的沙发里,趁着江南好春光,读一读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、莱蒙托夫和茨维塔耶娃。
所谓师者,重在传道授业解惑,自然不奢求学生能听进去几分。但陈老师是在乎的。他原本嗓音极好听,读起诗词更是别有风味,一旦有学生不认真听课,或旷课,或睡觉,惹得他发了怒,他便敲着讲桌,用一口夹杂了安徽、四川、浙江三地的口音,大发脾气。好在他的课多半精彩,发脾气的机会并不多。
2013年夏,我从大学毕业,在“散伙饭”席上,我敬他一杯酒,并问:老师几杯啤酒能醉?陈老师不屑:啤酒?怎么可能呢?据说他喝白酒很厉害。在那张照片里,他手里夹着烟,不知为什么而笑着,我也笑,不知道为什么。——那个年纪总有很多可以笑的事吧?转眼四年过去,当陈老师再一次在电话那端讲起诗,总觉时光短浅,岁月悠长,而穿梭其间的少年,早已识得愁滋味。
“适度的慵懒,其实也是人所拥有的最佳形象之一,不然约翰逊博士就不会承认懒惰的确逗人喜爱了。在中国古典诗,尤其是词中,那些美妙的女子常常微呈一些儿慵懒的意态:朦胧的星眼,蓬松的云鬓,以及滞涩的步容,于是‘懒’竟成了一个极富魅力的字眼。西方亦然。波德莱尔诗中的女主角,少不了带几分热带阳光下的慵懒。超现实主义诗人布勒东有诗曰:‘你的慵倦使我的眼中充满泪水。’”
江弱水常这样给学生讲诗,语调不紧不慢,有时在句与句之间沉吟良久,似在思忖字句的精准表达。“适度的慵懒”,可以言诗,也可用在他自己身上。任教于浙江大学的他,最怕早起,从不把课安排在上午一二节。在他看来,“朝九晚五比较好,朝五晚九就十分可怕了。那是成功学而不是诗学的时间表”。
借新书《诗的八堂课》,江弱水想好好谈谈诗,谈谈诗人究竟写什么,怎么写,读诗又应该如何去读。他以自己较为擅长的讲课的方式,从诸如隐喻、意象、象征和境界这些抽象概念中抽离,选择了八个角度:博弈、滋味、声文、肌理、玄思、情色、乡愁、死亡,力求打通古典诗、现代诗和西方诗,去探寻诗的奥义。
少年诗才:“哪一个少年不是诗人?”
1979年,江弱水考入安徽师范大学,那年他只有十六岁。读的是中文系,《诗经》、《楚辞》、唐诗、宋词,就这样一路读了过来。他的任课老师余恕诚教授,是研究李商隐的专家,讲授的唐诗让江弱水至今难忘。
上世纪七70年代末80年代初,以舒婷、北岛、顾城为代表的“朦胧诗”出现在诗坛。“这样的诗我也可以写呀!”于是江弱水开始写诗。最初只是情之所至,信笔由缰,直到他读到王力先生的《汉语诗律学》,其中关于西方格律诗,尤其是商籁体的部分,始知除情感抒发之外,诗的对仗、用律、句法皆有讲究。当他读到其中引录的冯至、戴望舒、卞之琳的诗,那么有现代感和形式感,好像发现了另外一个天地。而正好是那个时候,西方诗的译介也重新被发现。袁可嘉所编的《外国现代派作品选》影响最大,第一册中收录了卞之琳翻译的瓦雷里,冯至翻译的里尔克,还有袁可嘉自己翻译的叶芝。“在‘假大空’的时代过后,古典诗、现代诗、外国诗,三方面对我的冲击都是巨大的。”
1982年秋,还在读大学四年级的江弱水将自己写的一组习作寄往《译林》编辑部,转卞之琳先生收。没想到仅仅过了三个星期,就收到北京寄来的信。“一封卞先生字迹细密的回信,其中奖勉有加:一束我的诗稿,差不多每一首都用铅笔批上了意见;再就是一本装帧精美的诗集,香港三联书店增订版《雕虫纪历》。”从那时起,直到2000年卞之琳先生离世,十八年间,江弱水总能陆续收到卞先生寄赠的著译,两人通信多达上百封。在卞之琳
的影响下,二十岁出头的他“十分投入地进行了一系列格律试验”,作品受卞先生激赏,曾在香港《八方》文艺丛刊上撰文介绍。
1983年夏,卞之琳先生将余光中题赠给自己的诗集《白玉苦瓜》和《隔水观音》,让来访的江弱水带回老家细读,“从此对汉语的节奏和中文的肌理算是开了点窍”。
90年代初,想到李、杜、苏、黄都跟四川有缘,做诗人不入川简直成不了气候,江弱水便到了重庆北碚,在西南师大读比较诗歌研究的硕士。但是,从那以后,偏偏一首诗都写不出来了。后来去了香港,在中文大学中文系读博士,论文选题是《卞之琳诗艺研究》。
论文的答辩委员之一,是余光中。
从创作到批评:“替代与补偿的另一种写作”
一进入诗歌研究和批评领域,江弱水便知道自己做不回诗人了:“批评家因为装备太多了,没法做到贴身肉搏,白手鏖战。你刚写上一句诗,你身上的批评家就七嘴八舌来指指点点了,结果造成‘理胜于情’的局面。学人写诗,组织安排的能力强,自然感发的能力弱,写的诗就不自然了。”
一个批评家想成为诗人难,诗人想成为批评家呢?那倒是很容易。但江弱水对做批评也曾有过迟疑,因为大家都认为诗人了不起,创作者才是天才,哪有讲批评是天才的?“但现在我也许不这么看。有些时候,天才的批评家能够比创作者了解得更多。批评要有学,有识,也要有才,要有创作一样的敏感与想象。”
博士毕业到浙江大学后,江弱水的教学基本围绕着诗。从分析中国现代诗人与西方文学关系的《中西同步与位移》,到以现代诗学观点重释中国古典诗词的《古典诗的现代性》,他的很多书,都是从观念和文体等层面来解读古今中外的诗。做诗人虽然“他生未卜此生休”,好在诗的研究和批评的写作可以替代和补偿。“批评家的理论写作本身,也是一种写作。中国的文章有谁写得过陆机的《文赋》,写得过刘勰的《文心雕龙》?你能说这些不是创作吗?顶级的创作!假设我愿意称自己是批评家的话,我希望把文字写得很漂亮。这个漂亮不是美,而是到位,非常到位。”
在《诗的八堂课》中,江弱水讲诗也力求“到位”。比如,“博弈”一讲,谈到诗人可分为灵感和技艺两派,前者是“博”,是赌徒;后者是“弈”,是棋手。他解释为什么大家都推崇赌圣李白:“世人欣赏的是捷才,喜欢的是快钱。赌徒的胜利来得容易,棋手的成功取得辛苦,人情好逸恶劳,所以大家都愿意做那个买彩票中巨奖的幸运赌徒,你胼手砥足节衣缩食挣下一大份家业,头上是没光环的。所以李白容易被神化,什么御手调羹、力士脱靴、水中捉月等等。杜甫就没有人神话他……”
又如“声文”一讲,谈到张枣《父亲》的其中一句诗,“祖母给他炖了一锅猪肚萝卜汤”,他提醒我们:“注意,这个猪肚萝卜汤如果换成莲藕排骨汤就完了,因为这里一定要zhūdǔluóbo才接得上声口,以‘猪肚’呼应‘祖母’,以‘萝卜’
呼应‘炖锅’,不说食材了,连声音听上去都很滋补。”
如今,在浙江大学的西溪或紫金港校区,常能见到一个颀长的身影,提着书袋,步履悠缓地走着。学生有的叫他“陈老师”(江弱水本名姓陈),有的喊他“江老师”,他都答应,点头,微笑,却时常想不起那人是谁。他说他是“脸盲”,总记不住人的脸。但他对诗的文字却一点也不盲,一首诗究竟是生、熟、涩、滑,还是甜、苦、酸、辣,他一尝便知,也差不多一见不忘。
写了十几年诗,研究了半辈子诗,究竟什么是诗呢?
江弱水说,这属于那种“你不问我还知道,你一问我倒糊涂了”的问题。他沉默良久:“平实一点说,诗是精华的语言。一般人,想得到,说不出。诗人说出来,字字都在你意中,句句都出你意外,你一下子被打动了。打动你之后,可以说得玄妙一点了:
诗是一加一等于三也等于零的那种东西。你平常只知道一加一等于二,最终对这个二都已经麻木了,诗就是一切坚固的东西忽然烟消云散时,看到的那个三、那个零。
在《诗的八堂课》里,江弱水这样写道:“
诗是招魂的声音,是宽纵和亲昵的音乐,是引领我们回家的路。
海选、剪枝、耦合——
骈文是怎样炼成的?
3月20日/23日/27日/30日18:30—20:30
紫金港校区图书馆三楼国立浙江大学厅
主讲人简介
江弱水,1963年生,安徽青阳人。香港中文大学获哲学博士,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主要从事中西诗学比较研究。有专著《中西同步与位移》、《古典诗的现代性》、《湖上吹水录》、《诗的八堂课》等,并有诗集《线装的心情》、随笔集《陆客台湾》、《赖床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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