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无缥缈的记忆
作者孔志明
一、猪场
在我七岁之前,妈妈一直在生产队的养猪场负责养猪。自然的,养猪场就成了我和姐姐的儿时乐园,许多记忆或浅或深地留在我的脑海中。一些小事
微不足道,竟被我牢牢记住了几十年,真是不可思议。一些
虚无缥缈,现在想起就像蒙了一层薄雾,隐约看见,想抓却抓不真切。
那时候依然是大集体,还没有分田到户。养猪场位于我们三队大晒场的东北角,紧靠河边,一排五架梁的砖瓦房,中间是过道。北边是一排肥猪圈,一到喂食时间肥猪们都趴上猪栏,吵个不停。南边是五六个母猪圈,朝南的墙上开着洞,外面围上矮墙,就成了晒圈。母猪要小猪晒晒太阳,这样才有利于健康。猪舍的东南角是牛栏。
我和姐姐最喜欢趴在矮墙上看猪宝宝。晒圈太高,我踮起脚尖也看不到。姐姐像癞宝叉田鸡一样,把我抱起一起看。两个人不光看,还要认养,我是爸爸,你是妈妈,这个花的你是的,那个黑的是我的。等到母猪一喂奶,次序一打乱,早分不清哪是哪个的了。
母猪给小猪喂奶时,是非常温顺的。母猪一哼哼,睡在晒圈的小猪们立即爬起身,围到母猪肚子旁边,尖叫着抢起奶来。强壮的,喝完这个奶头再抢另一个。瘦弱的,等大家喝得差不多了才好不容易抢到一个,喝不到两口,又被别的小猪抢去。气得我们直骂那些强壮的强盗。妈妈这时候就进去替瘦弱的小猪挡着,让它吃出奶最多的那个奶头。
等到二十年后我亲自养起猪来,才知道小猪喝奶时是固定奶头的,要让最瘦的小猪喝奶最多的奶头。妈妈没看过养殖方面的书,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个经验的。我一直想,小时候这段经历,是不是影响了我的一生,导致我长大后办了养猪场,结果以失败收场。福兮?
祸兮?
别看母猪喂奶时温顺,有时候也很让我们害怕。姐姐最怕那头大母猪,她总称它为老毛,因为我地方言说老母猪说高了音,说成老毛猪。老毛是一只大黑母猪,侉种,比别的母猪大得多,经常两条前腿站立在晒圈墙上,头高高昂起,背脊上的鬃毛犹如钢针一般,嘴里哼哼着,大嘴一张一合,还滴着口水和泡沫。
姐姐总觉得它是野猪。她去养猪场找妈妈,看见老毛趴在那里,就不敢走,直着嗓子喊妈妈来抱。妈妈活多得很,哪有时间,只得哄她过来。姐姐害怕,大声鬼叫道:
我怕老毛
我怕老毛啊!
这个场景我当然没见过,听妈妈说得多了,就像亲身经历过一般。
不光年幼的姐姐怕老毛,妈妈也有点怕它。老毛特别大,平时就不服管教。不光拱猪栏拱猪圈底子,发情时更不得了,还经常跳出圈外,到处乱跑。妈妈力气小,又怕它,只得求人把它赶进猪圈。后来大家想出一个办法:在猪圈中央钉上木桩,把老毛像狗一样拴养着。还别说,这办法真好,老毛再没跳出来过。时间长了,老毛在猪圈里跑出一个圆圈来,圆得很标准。
一天妈妈开始喂猪食,所有的猪都兴奋起来,猪舍一片沸腾。老毛也一样,绕着木桩疯狂地奔跑。喂到老毛圈前,母亲吓了一大跳。原来拴老毛的绳子断了
万一它跳出来就完了。不想这个傻东西仍然继续转着圈,根本不知道绳子已经断了。可把妈妈笑坏了。趁它吃食时赶紧把它拴上。
妈妈养猪非常负责。每个猪圈角落墙上都有一个推猪粪下粪缸的小洞。冬天天冷,朝北的出粪洞呼呼地吹着西北风,非常冷,南边母猪圈里的小猪就吃不消了。妈妈用稻草扎成大小正好的草把儿,一个一个的塞好。刷猪圈时拿开,刷好了再塞上。一天早上妈妈刷好猪圈忘记塞草把儿,下午却发现草把儿都塞得好好的。她问了所有到过养猪场的人,大家都说没有塞。实在没人问了,就问我。我奶声奶气地说:“你不塞草把儿,佤(我)家的猪哪不冷。”
那年我才四岁半。我当然没有当时流行的无产阶级革命思想,只认为
所有的猪都是我家的,当然要关心它们了。妈妈吓出一身冷汗,万一趴着塞草把儿,掉进粪缸小命就没啦!幸好我命大,塞了那么多也没掉下去。从此妈妈再没忘记过塞草把儿。这个英雄壮举被妈妈重复了无数遍,我都能背下来了,感觉自己真能记得似的。
二、黑鱼
养猪当然得到河里挑水喂食刷猪圈。土地都是集体的,各家的自留地很少。生产队把稍微平坦点的河岸分给大家,可以栽种茨菇,算作福利。用土建坝埂,沿河边围成一块块长条状的水田,这就是茨菇捂子了。茨菇捂子开个缺口,水可以自由进出。里面栽上茨菇,冬天能收获不少。过年的茨菇烧肉,肉少茨菇多,有茨菇衬托着,人来客去,碗端上桌子,毕竟
好看些。
等到初夏河水开始涨起来,太阳照得茨菇捂子里的水暖暖的。
妈妈天天挑水,发现一条四五斤的大黑鱼,每天都到水凳旁边的茨菇捂子里晒太阳。可惜妈妈是个旱鸭子,根本不懂得怎么抓鱼。只要妈妈挑着水桶下河,黑鱼就急忙从茨菇捂子西边的缺口游出去。次数多了,黑鱼知道妈妈不抓它,也懒得游出去。你挑你的水,我晒我的太阳,和平共处,互不侵犯。
哪知道旱鸭子也想尝口鱼鲜味。一次妈妈慢慢从西边下河,手里拿着扁担,准备抓鱼。等黑鱼发觉时,妈妈已经拦住了缺口。那黑鱼飞快地游过来,妈妈慌忙拿扁担使劲一挑。旱鸭子就是旱鸭子,本想把鱼挑上岸的,竟然不知道挑到了哪里,头仰朝天,茫然四处张望。不知是把鱼挑到了岸上还是挑到了河里,或者根本没挑到。找半天哪还有黑鱼的影子,早逃走啦!
一计不成,又生一计。第二天妈妈从西边偷偷下河,用土块先把缺口堵上。瓮中捉鳖,这下黑鱼逃不了了吧。妈妈哈哈大笑,卷起裤管,撸起袖子,信心十足,准备抓鱼。黑鱼急忙游到缺口处,一看缺口被堵,又急忙往回游。两个回合下来,眼看黑鱼无处可去,
这次肯定能抓住了。哪知黑鱼尾巴一甩,纵身一跃,直接从坝埂上飞过去,一头扎进河里。鱼尾巴甩起的污泥溅了妈妈一身。妈妈抹着脸上的泥巴,失望地看着河里的波浪,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没有吃鱼的福气。自从这次受了惊吓,黑鱼再没到茨菇捂子里晒过太阳。黑鱼是信任旱鸭子的,哪知道旱鸭子起了坏心,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。
三、山芋
那时父亲不在生产队上工,他在泰兴城里的农具厂上班。但我家的粮食还是不够吃。姐姐
看见路上有别的孩子削掉的山芋(红薯)皮,总要赖在那里不走,说那是个山芋。那时姐姐才两三岁,我还没出生呢。当然后来我的表现也不怎么样。从幼儿园放学回家,看见地上有花生壳子,总要用脚踢一踢,看看是不是个花生。花生如此宝贵,怎么可能有人掉在路上!小孩子就是这么好吃嘛。
一天姐姐在晒场南边的人家玩,在人家锅灶旁捡到一根山芋尾巴。那是人家扳下扔掉的,只有小指那么粗。想不到姐姐激动万分,高举着
,跑回猪场。一边跑一边喊:
妈妈妈妈,我捡到一个大山芋!
其实,那只能算是猪饲料。妈妈也老实,思想纯洁,从来没有克扣过猪的口粮,偷偷带回家给我们吃。可惜她没有申请过入党,要不肯定全票通过的。饲养员也必须这样,否则猪是养不起膘来的
队长又不傻!
真正能捡到山芋的时候,是秋天。到了秋天,田里的山芋都被扒出来,集中运到养猪场前面的大晒场上来。该储藏起来留着明年做种的、
留着冬天和春天吃的,都下到地窖里。剩下的就分给社员了。晒场上全堆满了山芋,一堆一堆的,前面都写了数字。家里有几口人,就可以把写了相应数字的山芋堆搬回家。这个每家一堆,不需要争抢的。
能争抢的,或者应该说能偷到的,是在分堆之前。收获的山芋多,孩子们拿一两个吃吃,队长干部们是不会怪罪的。可饿坏了的孩子们,都是那么野。不光吃,还要偷拿。偷了放在哪里呢,猪舍是最好的地方了。姐姐非常眼馋,也想吃个生山芋。可惜她胆子太小了,根本不敢当着干部的面,去拿哪怕最小的山芋。队长会计在孩子们的眼中比幼儿园的老师威严多了。她只得在旁边拼命地咽着口水。
妈妈在旁边看着,对她说:
你去拿一个吧,没事的。
小孩子拿一个山芋没事,大人拿了就要上话说啦,所以妈妈让姐姐去拿。只是无论怎么说,姐姐都不敢去拿。惹得旁边的一个老头当着大家的面骂道:
不教伢儿学好,教她去偷山芋!
妈妈后来和我们说过多次,每次都愤愤不平:
老东西,我教你姐姐去拿,她不敢拿。他不教孙子拿,猪舍的草堆里他家孙子偷了那么多!
四、麻雀
养猪场不光养猪,还养着两头牛。猪舍南边有两个稻草堆,堆得圆圆的,都是乱稻草,那是牛的饲料。喂牛了就到草堆上去扯。那里是我们经常捉迷藏的地方,也是大孩子们抓麻雀的地方。他们搬来梯子,爬到上面掏小麻雀。我们既羡慕又嫉妒。
因为妈妈在养猪场,草堆是养猪场的,自然而然也就是我们家的了,你们怎么可以掏我家的小麻雀呢
当然我们不敢这么责问他们,问了他们也不会理睬我们。但我们会告状呀。赶快去找妈妈:“妈妈妈妈,他们又去掏麻雀了,把草堆都弄塌啦。
”草堆弄塌了,稻草会被雨淋坏的。妈妈就去把他们骂一顿,孩子们一哄而散,当然也会带走梯子。我们得不到小麻雀,你们也别想!哼!
掏麻雀是小孩子闹着玩的。也有专门抓麻雀的大人。粮食紧缺,颗粒归仓,田里根本没有粮食,冬天麻雀就经常在养猪场转悠。它们最喜欢在草堆上乱翻,稻草上多少总有几个瘪稻子。
抓麻雀的先把乱稻草散放在晒场上,支起大网来。可惜我已经完全记不得这网是怎么支的了。等到很多麻雀在草里翻找稻谷,不知他拉的哪儿的机关,只听到“砰”的一声响,那网就把麻雀都罩在下面了。抓麻雀的赶紧脱下布鞋,对着网里挣扎的麻雀使劲拍打。一网能打几十个甚至上百个。虽然麻雀还是在养猪场地盘上被抓的,因为抓麻雀的是大人,我们从来不敢认为这麻雀是我们家的,反而屁颠屁颠地帮他们拍打捡拾,替他们欢呼。当然临走他们是不会给我一只玩玩的。
五、黄牛
养猪场的两头黄牛,一头黄的是母牛,一头黑的是公牛。牛也是妈妈顺带喂的,这个我记不得了,前两天还特地向妈妈核实了一下。对我们来说,牛可是庞然大物,很怕它们。但牛都是温顺的,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。渐渐地我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,想拿草喂它们。到底害怕,又忍不住想试一试。把草小心翼翼地送到它嘴边,想送又不敢送,伸伸缩缩。牛用那长长的舌头一卷,草就被它们抢走了。有时卷到我们的手,吓得我们转身就跑,咯咯咯地笑起来。
后来母牛下了一只小牛犊。这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。小牛比我高不了多少,又不怕人,我经常赶着它在晒场上乱跑。小牛犊也和小孩子一样,整天蹦蹦跳跳,喜欢和我玩耍。我给它挠痒痒,还特地去偷五保户麻老娘的苋菜喂它。
我和小牛亲,还敢让它用舌头舔我的头发。只有它把我的头发当成草,想吃两口时,我才会打它。小牛犊的毛非常柔顺,摸在手上像缎子一样特别舒服。我喜欢抱着它的长脖子,脸靠着它的毛摩挲。后来这只小牛犊不知为什么夭折了,据说是偷吃了黄豆,喝水涨死了,害得我哭了好几天。再后来有了拖拉机耕田,就把母牛卖了,只剩下黑牛。
黑牛比母牛大,两只牛角也威武得多。我不知道不要它耕田,队上为什么还要养着它。有段时间不太平,有人偷东西。队长让妈妈每天把牛牵回家。牛当然由我来牵。
黄昏斜阳下,天边尽是烧红的晚霞,一个六岁的小男孩,牵着一头大黑牛,妈妈跟在后面。影子被拉得很长,缓慢移动着,真是有趣。我牵着它,走出牛栏,走过大晒场,走上渠道,向西走过磨子桥。这是一个用废弃的大磨盘做成的小桥,横搭在渠道上。过了磨子桥,沿着河一直向南,走过小晒场,就到我家了。黑牛对我很温顺,我走它走,我停它停。
但我总担心它会从背后突袭我。因为它有犯罪前科。
队里的大龙儿曾经被它顶过。大龙儿是队里的牛把式,但脾气有点暴躁,对牛不温柔,经常打它们,若是喝了酒,打得更狠。母牛胆小温顺,对他的打骂总是逆来顺受,从不反抗。黑牛就不一样了。
有一次大龙儿喝了酒,牵牛走到磨子桥南边那棵大银杏树下,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狠狠地抽了它一鞭子。
牛也是聪明的。既没犯错,又没干活卖奸,白白挨打就不愿意了。黑牛掉过头来,对准大龙儿的肚子一顶,一下子把他顶下了河。河里正结着冰。大龙儿从陡峭的岸上掉到冰上,冰只是裂了几道缝,并没有破。从此大龙儿再也不敢乱打它了。
好在我白担心了一阵,黑牛从未顶过我。有时我玩累了跑不动,妈妈就把我抱起,让我坐在黑牛背上。可惜我总是害怕,不敢享受,坐一会儿就嚷着要下来。
黑牛还有脾气,是个犟种,干活得看心情。心情好的时候,把犁背得飞飞的,一天能干一天半的活。若是哪天心情不好,或者用狠了,就不好好耕田。若是使劲打它,它索性趴在地上,任你怎么打骂也不动身。一行(háng)服一行,舞虫(马蜂)怕蚱螂(螳螂)。这个
就是老队长。每逢这时,社员就去喊老队长。老队长拄着拐杖来了,也不打它,只是轻轻地摸摸它的头,对它说:
畜生啊,走吧,不耕田了,我们家去。
”再用拐杖轻轻敲敲它的肚子。
黑牛好像听懂了似的,慢慢爬起来,甩甩尾巴,不用人牵,乖乖地跟老队长回去了。
后来养猪场解散了,再后来分田到户了,黑牛不知怎么就到了我家邻居那里。院子里搭个能挡雨的棚子,那就是它的家了。我经常去看它,拔草喂吃,有时也敢让它舔我的手。不到一年,黑牛就死了,躺在那里像一床黑被子,肚子上的肋骨一根一根的,拳头大的眼睛还睁着,眼角上还有刚滴下的泪痕。我那时已经八岁了,没有流泪,没有留恋,让它慢慢从我的记忆里褪了色。
六、乳牙
姐姐开始换乳牙了。看她从嘴里拿出一颗血淋淋的牙齿,可把我吓坏了。问她疼不疼,她说不太疼。我总不相信,认为她很坚强,就特别佩服她。妈妈让姐姐两脚并立站好,恭恭敬敬地把换下来的牙齿扔到猪舍的屋顶上。
她说只有把牙扔到屋顶上,才能长出新牙,否则永远是个豁巴齿。豁巴齿太难看了,嘴一张就看见一个洞,说话还漏风,经常被伙伴们嘲笑。想到这个厉害关系,姐姐每次都规规矩矩地把牙齿扔上屋顶,希望新牙齿快快长出来。
等到我换牙时,我也这样做,从不敢不听妈妈的话。有一次在幼儿园玩耍时,一颗乳牙掉了下来。我小心翼翼地攥在手里,准备带回猪场扔上屋顶。哪知道放学回来的路上只顾着和伙伴们玩耍,不知扔到哪儿去了。到了猪场才想起牙齿的事,可把我吓坏了。不把牙齿扔上屋顶,以后就是豁巴齿啦。害怕伙伴们嘲笑,我越想越怕,最后竟然哭起来。
妈妈得知情况后,一脸的严肃,显然她是真心认可这样的说法的,也可能她小时候外婆就是这样要求她的。找当然是找不到了,妈妈就提出了要求:以后要听话,听话的话牙齿就能长出来。我也确实老实了好长时间,直到那颗牙齿长了出来。
七、麻老娘
麻老娘是三队的五保户,她是不是麻子已经记不得了,只记得她是个慈祥的老奶奶。麻老娘估计不是她的真名,大家既然这么喊她,想必是麻子无疑了。她家就住在猪舍前面的一间三架梁的房子里,房子是她的祖产还是生产队给她砌的我也不知道。我和姐姐经常去她家里玩。
麻老娘无儿无女,很喜欢我们。可能是我们的嘴巴甜吧,奶奶奶奶的叫个不停,偶尔还能得到她给的一块水果糖。水果糖是非常宝贵的,已经有点化了,显然珍藏了很长时间。我们把糖拿到猪舍,告诉妈妈这是麻老娘给我们的。妈妈把糖咬成两半,我和姐姐一人一半,两人小心翼翼地把半颗水果糖嗍上半天。
妈妈教育我们,无论谁给东西吃,都可以接过来,相处不好的人家自然也不会给。但吃完了一定要告诉她,她好心里有数,取
投我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
之意。偷偷吃了人家的东西不回家汇报是要挨打的。妈妈识字少,不懂《诗经》,只晓得你对我好,我也会对你好。农村人就这么淳朴。
印象最深的是我吃过一次麻老娘煮的死猪肉。养猪场总有猪会死亡的。肥猪,我们称为壮猪,抵抗力强,一般不会死的。即使死了,也舍不得扔掉,收拾了煮好,全生产队的人家按人头分一分,解解馋。半大的猪死了,我们称为客累(音),一般三文不值二文,作价卖给本生产队的人家煮了吃。别看它是死猪,家底子厚的,家里有人在上海上班的,才有可能买,一般人家还舍不得。那些死时只有一、二十斤的,就只能扔掉了。在养猪场的东北角,河岸被雨水冲开一个大口子,泥土都沉积在河中央,形成了一个小岛。死猪一般都埋在那里。
若是麻老娘知道了,夜里她会偷偷把死小猪挖出来,自己收拾干净了煮着吃。我吃过一次。那天母猪夜里下崽,妈妈要留在猪舍照料,只得把我和姐姐带到养猪场。据说吃死猪肉是不作兴邀请别人来吃的。碰巧遇上了,愿意吃的,就坐下来吃。若是吃出什么毛病来,煮的人也不负责。母猪下猪崽非常有意思,但等它生产太无聊。我们就去麻老娘家玩,正好碰上。猪肉香喷喷的,根本吃不出是死猪肉。捡吃死物,一般为人所不齿。我可不这么想,倒希望天天能吃到那样的美味,管它是不是死的呢。
麻老娘的口粮由生产队按月称给她。她生活能自理时,独自一人住在那里,倒也自得其乐。后来年老生病了,整个生产队的人家轮流送饭给她吃,帮着照料她,一天轮一家,循环往复,直到她去世。这事我每每想起都很感动。大家和她并无血缘关系,却都非常尽职,虽说不像对待自己的亲娘那样服侍,也算说得过去了。
我八岁那年,分田到户,养猪场已经关闭了。上一年级
无忧无虑的时光到此结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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